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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打芭蕉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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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打芭蕉(四)

黃大旺跪在竈前,雙手縛在身後,臉上的表情由驚恐轉為冷漠。

看著面前怒吼的錢敦、持劍的池舟,他知道自己中計了。

“居然真是你,黃廚子!為什麽,為什麽!我錢家自認沒有虧待你!”錢敦嘶聲道。

這時錢禾走了過來,尚未立定,黃大旺已是瞪眼瞅著她,恨聲道:“問問你女兒,她做了什麽!要不是她……”

“住口。”池舟把錢禾拉到自己身側,斷然打斷黃大旺的攀咬。

“明明是你財迷心竅,貪心不足,妄想自己做老板。”

黃大旺目光幽幽:“我是貪財,可我貪財也是為了娶青桃。池狀元,你飽漢不知餓漢饑,少站著說話不腰疼。”

聞言錢禾怔然:“就因為這個?”

之前她的確說過要把青桃許配給黃廚子的話,但那只是玩笑,畢竟二人相差二十歲,不合適。

果然玩笑不可亂開,一句話差點害了全家。

見女兒臉色不對,錢敦接話道:“你娶妻的事,我已托媒人訪看,但緣分之事,需要機緣。”

黃大旺似乎覺得占了理,聲音又高了幾分:“都少假惺惺,你們不過是哄我煮肉,替你們掙錢,東家跟夥計,從來都不是一條心。”

池舟冷聲道:“就算我們哄你,至少給你錢,給你一條活路,但讓你動手的人,卻是要你的命!”

“黃大旺,你不要東拉西扯,此事錯在你!圖財害命,強盜所為!你不配錢家的照顧!”

黃大旺毫不在乎:“老子爛命一條,栽了認了,動手吧。眨一下眼的不是好漢。”

池舟看看手中劍,忽道:“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命,不在乎黃大發的命,那你父母的呢?你要讓他們給你陪葬嗎?”

“姓池的,你敢!你敢動我爹娘,我做鬼也不放過你!”黃大旺喊著就要掙紮起身,卻覺腿上木然一片,根本使不上勁。

一側的鐵萬瞧著他,嗤笑一聲,拈拈手指,道:“再不好好回話,就該胳膊麻了,接著是嘴,到時候你就帶著秘密下地獄好了,連你爹娘一起。”

“說,誰讓你下手的?”

黃大旺垂下頭,又猛然擡起,對四人喊道:“我敢說,你們敢聽麽?你們也就是幾個平頭百姓,還想翻了天!”

池舟與鐵萬交換了個眼神。

池舟讓錢禾帶著錢敦去前鋪:“看看錢治他們,酒水裏的迷藥該過勁了。”

話音將落,錢治揉著頭步進坊院,急聲道:“爹,你還好嗎?”

錢敦擡頭:“你怎麽才來?”

今兒上午池舟找到他爺倆,給了他們解藥,把將計就計之策說了一遍。

錢治半信半疑,只服了一半的解藥,於是三碗高粱燒下肚,昏睡了兩刻。

疑心壞事,自然不能明說,錢治並不回答的父親的問話,只是看了黃大旺一眼,啞聲道:“你夠大膽,你等著!”

“哥,你帶爹爹去休息。”錢禾插話道。

錢治看看池舟,對方輕輕點頭,他便攙著錢敦去了前鋪。

“我要知道真相。”錢禾搶在池舟前開了口,她不要被支走,說著,她拉了拉他的袖子,“我不怕。”

*

日斜西山,晚霞勝錦。

悅安公主朱蕓從榻上悠悠醒轉。今日是她侄兒的百日宴,她一高興多飲了兩杯,結果就醉臥了兩個時辰。

婢子聽見動靜,進來伺候。

“皇兄何在?”朱蕓瞧著銅鏡,扶了扶髻上的金釵。

她身穿蔥綠立領琵琶袖衫,下襯鵝黃織金妝花緞百褶裙,愈發顯出二九年華的嬌潤顯貴。

“瑞王殿下在見客。”婢子小聲道。

這瑞王乃朱蕓一母同胞的兄長,是當今聖上的六皇子,名朱望。

“那我去跟嫂嫂說一聲。”朱蕓起身,徑往後殿而去。

後殿,皇嫂鄭氏正在逗兒子玩,一臉慈愛還有欣慰,是那種大事落定心甚安寧的欣慰。

朱蕓見禮畢,輕輕拉著侄兒的小手,說自己該回宮了。

鄭氏笑道:“蕓兒,晚上留下,咱們一家再聚聚,今兒宴上凈招呼客人,都沒能跟你好好說說話。你皇兄也是這個意思,已經稟明父皇,父皇同意。”

“好呀,我正巴不得呢。”

聞言,侄兒咯咯笑了,好似感受到了姑姑的歡喜。

“這孩子跟你投緣,一見別人,總哭,就見你,咧嘴笑。”鄭氏笑道。

逗笑間,天就暗了,朱望卻還沒有現身。

鄭氏派人去請。

婢子回來,說又有客來。

“什麽客人,趕飯點來,蹭飯麽?”朱蕓隨口道。

誰知那婢子聞言“噗通”就跪在了地上,驚得鄭氏懷裏的嬰兒嗚嗚啦啦要哭。

鄭氏趕緊撫慰兒子,一面對地上人道:“你做什麽?慌裏慌張,沒點分寸。”

“求王妃責罰。”那婢子磕頭道。

鄭氏是個心善的人,進王府四年,還沒懲處過下人。她揮揮手,讓那婢子退下,“以後再犯,絕不輕饒。”

那婢子千恩萬謝,臨走前悄悄看了朱蕓一眼。

朱蕓眼尖,已瞧見她眼神中的驚恐不安,心中一動,立刻道:“站住,來客何人?”

*

書房裏,一身蟒袍的朱望坐在花梨木圈椅上,望著案前的客人,眉頭蹙起。

差一點,他們就是妹夫郎舅,是一家人,可現在似要撕破臉了。

“池觀政,你說我手下人強搶民鋪,怎麽可能!堂堂瑞王府,豈會行此霸道之事。”

“王爺不會,但別人會。”池舟從懷裏拿出一份紙帖,雙手呈在花梨案上,“這是供詞,請王爺過目。”

朱望拿起,粗粗快掃,看見“馮恩”二字時,目光一頓,及至看到畫押處的“黃大旺”三字,又是一怔。

池舟一直都在望著他,這些細微神色,全都收入眼中。

待朱望扔下供狀,他開口道:“王爺,黃大旺就在府門外,願與馮恩對質。”

“然後呢?”朱望冷了聲音。

“對質明白,臣自會把黃大旺送交順天府衙,至於馮恩,請殿下處置。”池舟揖手,“那錢家肉鋪,還請王爺高擡貴手,就此放過。”

這番對答出乎意料,朱望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。

“池觀政,你這是向本王示好麽?”

“王爺可以這樣認為。”

朱望忽地笑了:“有意思!你不是最討厭與民爭利者嗎?長河畔的激言壯語猶在耳畔,池觀政,你現在……不對,你想拿捏本王?”

“不敢!臣只是希望殿下能得償心願,大心願。”池舟擡頭,迎上朱望的目光,“為民謀大利。”

聞言,朱望眸色一閃,卻沒答話,池舟也不再言語,兩人就如此對視著,房內一時靜默,只有案上燭火簇簇躍動。

最後,還是朱望打破沈寂,他往前探身,聲音低了幾分,“池觀政在說什麽呀?本王聽不明白。”

“聽不重要,做才重要。”

池舟沈聲道,“比如錢家肉鋪的事,罪魁就是黃大旺,他貪財害主不成,甘受懲處。馮恩忠心事主,只是過於急躁,積聚錢糧,自己動手那是下策,別人供奉才是上著,但要讓別人供奉的心甘情願。”

“你真以為別人會心甘情願?”朱望問。

“目前看,殿下是最佳之選,國人講究多子多福,殿下正是這樣的人。”

聽了這話,朱望深深看了池舟一眼,“借觀政吉言。”

又道,“我會告誡馮恩。肉鋪的事,你看著辦好了。”

“謝殿下。”

池舟揖禮,剛要退下,就聽書房門“砰”地被推開,有人闖了進來。

*

“池舟,你敢登門!來人,把他給我轟出去。”朱蕓急道,她走得急,氣喘聲嘶,臉色慘白。

“蕓兒,不得無禮。”朱望起身,繞過花梨案,拉住妹妹,“池觀政此來是有要事。”

說完沖池舟道:“還不去做事!”

池舟會意,急急離開。

“皇兄,你怎麽替他說話!你忘了,他做過什麽了!”朱蕓哽咽道。

“知道!他個沒眼的混小子,不配做駙馬,也就跟石頭打交道最好。”

“對,他就是石頭!我要把他鋪在橋下,讓萬人踐踏。”朱蕓恨急,口不擇言。

朱望連聲應和:“他這種人,合該做牛做馬,辛勞一聲才是。”

“好了,蕓兒,別說他了,咱們去用膳,我今兒宴上一口菜都沒吃,凈喝酒了。走!”

*

池舟步出瑞王府,上馬就走。

剛折過街角,就見一匹棗紅馬等在路側,馬前一人,正是錢禾。

“你回來了。”她道。

“嗯。”他笑,“上馬,咱們回家,羅姨今天燒魚。”

兩人並騎行過正陽門大街,路過“順喜茶坊”時,見一個身穿披風的人,坐進四人軟轎,急奔而去。

“就是他?”

“他再不敢了。”

——那晚,池舟從範成家追著那四人轎,直到這順喜茶坊,卻無法入內一探,因為護衛頗多。

及至黃大旺供述,這才得知,茶坊主人名馮恩。

“馮恩?”鐵萬立刻派手下人去查,很快回報,說是瑞王朱望家人,在京城開設茶坊酒鋪食肆,日進鬥金。

“你們敢動嗎?”黃大旺嘲笑道。

“敢啊,怎麽不敢!”池舟道,“你還有什麽心願,說了吧,你死罪難逃。”

“少嚇唬人,除非你把我就地正法,不然送官,我只是未遂。”黃大旺依舊不在乎。

“聽著,此案你死定了。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保下你的家人。但前提是,你得告訴我,黃大發何在。”

池舟沈聲道:“圖財一項,還不足以撬動你。黃大發東窗事發,一直未有消息,大隱隱於市,京城才是他最好的藏身處。但憑你,藏不住他。”

“你少詐我。”黃大旺橫聲道。

“信不信由你!我是在幫你。只要你入了府衙,馮恩一定會動手,反正你們兄弟都沒用了,留著浪費糧食。”

池舟又道:“黃大發交給我,他才安全,等他贖罪後,還能給爹娘送終,連你的孝道一起。”

這些話,狠厲又直白,錢禾聽著,心驚直跳,以前總覺得他是個讀書人,彬彬有禮,沒想到,竟還有如此圍追堵截的手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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